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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酝酿20年画《矿工》 多位朋友矿区或死或疯

        作者:龙灿2012-03-19 09:29:23 来源:《羊城晚报》
           看到《矿工》的第一眼,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扑面而来。对于一个采访过无数矿难、曾经的职业记者来说,与其说这是一幅油画巨制,还不如说是百年来矿业史诗,还不无血痕。

            这幅油画的形式,也足够让人心悸:18块板,每块长3.6米,高2.1米。总长64.8米。但相比于内容本身,这样的形式毫无讨论的价值。在这个形式的背后,是杨建国从1985年开始起稿,酝酿20年,闭门创作4年,心尖滴血的呈现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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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挣不脱的“家庭成分”

            对于画家杨建国来说,矿井是他挥之不去的青春记忆。1978年,作为“地富反”子女的他,从千军万马中杀出,并侥幸穿越了政审“雷区”,成为四川美术学院的学生。

            “这一切,早在心里,我只是用一个时段,将它如实的记录下来,告别心里的魔”,他指着他画的《矿工》说。

            杨建国出生于1954年。父亲早年在胡宗南的部队当兵吃粮,官居连长。胡宗南部入川后,很快溃散,他在乐山加入了解放军,后当了逃兵,到了犍为县的嘉阳煤矿,认识了出身地富家庭的母亲。在短暂的幸福之后,整个家庭便成为矿区严厉管制的对象。

            当时的嘉阳煤矿,深藏于山沟里。矿区的家庭,男人下井,是矿上的职工,女人作为家属,照顾一家老小。杨建国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家庭比别人家庭要低一等。

            童年的他很淘气,但他发现,只要他一淘气,父母就会被抓去批斗。他只好小心翼翼地避免柔弱的母亲遭受折磨。他记忆中,只有父亲永远的辛劳、母亲永远的无助和无穷无尽的饥饿。

            上世纪60年代初,有文件要清理闲置的城镇多余人员,出身不好的母亲被勒令带着两个最小的孩子回农村。那时候,杨建国10岁,两个妹妹一个8岁,一个6岁,弟弟才几个月。

            他看见母亲拜托邻居帮忙照看留在矿区的两个孩子。但那时候,谁能管得了谁呢?半年后,母亲被允许带着孩子回到矿区了。杨建国再见到母亲时,母亲已经瘦得只剩下了骨头。

            1972年冬,初中毕业的杨建国下乡插队,他试图用劳动换取一丝的尊严。干农活,画黑板报,画宣传画。挑谷子时,别人两个人抬一箩筐,他一个人要挑4筐,300斤。以致一天腰部严重受伤。但他觉得那仍是比较幸福的时光。

            插队一年后,父亲退休,杨建国得到了一个别人羡慕的机会:回矿山当工人。从矿山出来的人,才知道矿山的艰难。他一百个不情愿,一直拖着,最后看到父母和3个弟妹都需要抚养,才回了矿上,成了乐山市著名的明星采煤队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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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井下,大孝子陈小文的悲剧

            在井下的日子,他见过无数次事故,见过工友的受伤、死亡,自己也差点被掉顶砸死。至今,杨建国还记得朋友陈小文的悲剧。

            陈小文父亲死在井下,他和常年生病的母亲相依为命,是矿区有名的大孝子。作为“老三届”,陈小文比杨建国早几年到煤矿。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个大孝子,死不了”。

            1976年,在一股极左的思想笼罩下,领导不顾矿区的实际情况,提出了“煤炭的开采量要翻一番”的口号。于是,矿工一天一个班的工作量,改成了两天三个班。“一个班上完了,躺下睡两三个小时,又要下井干十几个小时。”

            遇到重大节庆及领导发表重要讲话的时候,还要增加工作量来献礼。那时,下井的矿工都是4点起床吃饭开晨会,5点换衣服准备下井干活。在宿舍到矿区的一个小时路程,这样高强度的劳动,很多人身体吃不消,都是边走边睡。

            井下的通风差,特别是冬天,人呼出的热气和井下浑浊的空气混合在一起,更让人昏昏欲睡。以前大家下井都有说有笑的,那些天大家都累得不想说话了。

            那天,陈小文在里面采煤,刚挖半小时,就听见“轰”的一声,接着又听见有人惨叫。“不好了,听声音,好像陈小文糟了。”外面的人冲了进去,只见石头压在陈小文身上。

            “正好压在腰的位置,看样子脊柱压断了。大家将他抬到救护车上。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陈小文被抬上车之前一直和大家说:‘再见了,再见了,从此再也不挖煤了!’”

            陈小文的妻子已怀孕两个多月,听说丈夫在井下出事,惊吓过度动了胎气,孩子生下来仅存活了几个小时。正好有人在山脚下捡了个刚出生的弃婴,就抱给陈小文的妻子。这个秘密直到他死都不得知晓。

            两年后,听说上海医学院有一种新技术对治疗半身瘫痪很有作用,但还处在试验期,只有50%的成功率。陈小文自告奋勇报名做这个实验。“大不了就死嘛,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结果,陈小文死在手术台上了。

            死在井下的还有邸茂林。邸茂林是一个孤儿,从小和舅舅一起生活。他特别多愁善感,下井第一天,被一颗小石头打在头上,就让他惊吓不已,“从井下跑出来就开始在日记本上写‘劫后余生’。”后来,他果然死于井下,时仅26岁,留下了有孕在身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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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让人无法释怀的朋友

            杨建国有个小学、初中的同学叫陈元营,很崇拜拖着铁镣,高唱着国歌走上刑场慷慨赴死的英雄。他喜欢找人谈心,谈理想,谈人生,一再表示自己要做悬崖上的青松,接受最严酷的考验。

            在杨建国回到矿区的一个早上,外面吵吵嚷嚷,“救命声、惊吓声、哭声,各种声音掺和在一起。”杨建国爬起床推开门,只见住在对门的谢医生、朱医生面色惨白地从屋里跑出来,后面陈元营挥舞着菜刀,高喊着:“砍死你,让你跑。”

            杨建国听母亲说,他下乡的时候,陈元营的神志就开始变得不清醒了,“时好时坏,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要砍。犯起病来,力气之大,几头牛都拉不住。”

            还有一个叫陈援朝的朋友的突然离去,让杨建国至今难以释怀。陈援朝家里很穷,母亲去世得早,全靠父亲的工资养活他们几兄弟,因此家里异常困难,平时也穿得破破烂烂的。

            陈援朝话不多,总是乐呵呵的,老是被一些人欺负或开玩笑,他从不计较。初中毕业后等待下乡的某一天,陈援朝在家里做饭,削茄子的时候,削着削着,他突然用菜刀划了自己的脖子,顿时血液喷涌而出……

            那时,几万人的矿区有“两多”:工伤残疾人多,疯子多。1958年、1959年的时候,矿山的收入甚至不如农村,很多人就辞职回去务农了。结果,回去后赶上三年经济困难期,这些回去的工人,又想回到矿区继续干矿工。

            那些家里稍微跟矿区领导有点关系的,就会被安排留在矿里干点打石头之类的零活;没有关系的,就是打石头的活也别想捞着,“许多人为此想不开,一时急火攻心就疯了。”还有许多人就留在矿区,过着乞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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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取后, 没勇气去上最后一班

            经历了1977年失败的高考后,杨建国知道了美术原来需要素描。他在家里悄悄地练。但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下班后又是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

            他闪出了一个残酷的念头:砸断自己的手臂,争取几个月的工伤假。但在井下抡起了铁锤时,他最后砸在了手指上,换来了几天工休。直到今天,他始终不愿意评估那几天对他的一生的意义。

            他顺利通过了习作初选阶段,拿到了准考证。考试的时候,他看了看别的考生的作品,感觉自己可能有戏了,但他也没敢多想。几个月后,他接到了体检通知,紧跟着,就是他最担心的“政审”。

            他万万没有想到,采煤队里的团支书,一个和自己关系不错的人,写的鉴定意见不但没有优点,甚至全是无故旷工,不热爱劳动、思想落后等词语,这几乎是判了自己“死刑”。

            后来,到矿里签意见时,矿里的一个负责政审的老右派看了团支书写的鉴定意见后,感到问题严重,要杨建国自己写。杨建国写完后,老右派说,不行。最后,他亲自写了一封充满赞赏的推荐意见,盖上章,交给杨建国,让他寄出去。

            杨建国清楚地记得,到9月中,别的同学都已经入学了,他还没有接到入学通知书。在他已经彻底不抱希望的时候,通知书来了。后来他才知道,他是四川美院当年在乐山地区录取的唯一一人。

            那时,他已经在煤矿生活了23年,并作为乐山地区采煤突击队队员、在井下挖煤5年。那天,他想去上完最后一班,但所有的亲人都死命地拦阻,被生活折磨了几十年的母亲甚至都要给他跪下了。

            矿区里很多故事,比如某某在结婚前,最后一班被砸死了,某某退休前最后一班,出了事故……对这种矿山“最后一班事故”魔咒的深深恐惧,让他终于没有勇气去上最后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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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门绘画,埋葬旧岁月的忧伤

            直到进了大学,杨建国心里依然没有安全感。他说,一直到大三,他还在担心随时会被退回矿上去挖煤。

            他念念不忘那个老右派,他要去看望老人,老人却去世了。他懊悔不已:“只有经历过绝境的人,才知道这种帮助的珍贵!”

            杨建国的第一批关于矿山的作品是在大二的假期,首次接触油画的时候,他心里就想要用油画将整个井下生态呈现出来。他一直想画两幅画,一是矿工,记录下那个时代的记忆;一是外公,记录下童年的苦难。

            1985年,他打好了两幅画的底稿,并在8年前开始全力创作,甚至辞去西华大学艺术学院的领导职务,闭门苦画。从落魄矿工子弟到天之骄子,从工厂设计人员到大学老师,从艺术学院领导到辞官归家,都只是为了了却内心的那个结。

            杨建国说:“当年的采煤方法,现在已经不用了。但我总是忘不了。我希望,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的这幅作品是矿业史的一个缩影。”在技法上,他自己摸索出一套刀塑渲染法,否则不足以表达这种感觉。

            除了创作《矿工》,杨建国创作的另一幅画,是描述曾经的大乡绅、乡村老师,后来饱受磨难的外公的葬礼。他给这幅作品起名叫《冬末,夏老先生出殡图》(长48米,高1.7米)。老外公,是母亲和整个家庭后来遭受磨难的源头。

            《出殡图》中描绘了约310个人物,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原型。杨建国希望用外公的葬礼,埋葬整个旧岁月的忧伤。

            “见多了那些无病呻吟般的故作高深,面对那些动辄百万、千万元天价拍卖的垃圾作品,面对于这样的人和这样的画,所有试图解读的语言基本都显得异常幼稚而可笑。”一个自称是现实主义画家的人这样调侃道。

            在《出殡图》中,杨建国用唯美的笔触,记录下自己苦难的童年。淡淡的忧伤中,我看见的只有娓娓的讲述,而非撕心裂肺的呼喊。“我更愿意用美丽呈现苦难、承载希望。”他说。

            “是的,有时候,静静地讲诉,足够了。”他说:“如果能有一种东西,让我们用命去追逐,那就是我们的幸运!”

            多年闭门创作,是为了埋葬旧岁月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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