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人:納撒尼爾.加斯克爾
在 COVID-19 大流行的最初幾個月,印度實施一連串的封城後不久,德里的 Whatsapp 群組開始出乎意料地充斥了藍天的圖像。在一個因有毒霧霾而聞名世界大城中,晴朗天空的回歸令人困惑,促使其居民在社交媒體上大聲疾呼。 「好嗎?」一條信息讀到,指的是空氣,「絕對是在高山上!」儘管這對交通壅堵城市中創造了耳目一新的變化,熱情回應也表明了我們與自然界的緊張關係,而這關係經常通過照片來傳達。
疫情流行期間這些空蕩蕩的城市和更藍的天空所組成的圖像,告訴一個關於我們自身的故事,我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意識到自己在自然界秩序中缺席。人口稀少的景觀,被遺棄且看似雜草叢生,暗示著這些地區逐步回歸的自然界。但它其實並沒有真正被遺棄,而是完全填滿了其他的東西—一種與我們對自然界意義的投射,而非直接地與環境關係。通過隱喻、象徵、敘述和假定的真相紀錄片等工具,隨著時間的推移,攝影藝術家們一直在觀察自然界與人類所共享的緊張局勢中來回拉扯。一張地景照片有多大程度是我們自己投射中的風景照?
鑑於全球暖化以及全盤意識到時間所剩無幾,我們與自然界的關係將如何變化?傳統、純粹的完美景觀呈現,這樣的觀念與正在經歷非常實際且嚴峻退化的世界有何關聯?當今自然界的所有照片,不可避免地被我們玷污,因我們理解環境所依附在一個不穩定的平衡裡。
本次展覽中的四位攝影藝術家以獨特且具對話性的方式探索了自然景觀。表現地景內在的可能及其相關的背景與多元性。在這個環境危機和崩壞的時刻,關於永恆和壯麗如畫的傳統觀念轉變成由不同意義、領域的相互重疊創作呈現。政治、神話、隱喻、公共歷史、個人情感等元素供他們的編年者同為創作者,帶來了更深層有挑戰性的想像空間。
卡爾提克.蘇布拉馬尼安(Karthik Subramanian) 在印度南部的卡維里河(Kaveri)上,沿著兩岸進行為期 72 天的徒步旅行拍攝。這些照片是他為系列 Idai Veli (泰米爾語中的“間隙”)所創作的,他試圖重新定義小時候記憶中的一條流域。由於位於泰米爾納德邦和卡納塔克邦之間,擁有卡維里河的掌控權充滿了政治色彩,這也增加了其流動的不穩定的特性—以往容易發生乾旱,近期則易受到洪水侵襲。這條河流通常在地圖上被視為一條阻隔的線,是人們生計、身份和文化歷史的核心,周遭居民強烈依賴這條河流。蘇布拉馬尼安的單色影像作品,無拘無束地的主題呈現,試圖超越政治製圖,並從他祖父母的故事、民間傳說和傳統的 Sangam 詩歌的啟發下體現一種感官映射。
沿著次大陸中往更北邊,以 2000 多公里外的一條河流為背景,我們則能看見尼山特.舒克拉(Nishant Shukla) 的系列《尋找 Moksha》。該系列始於 2011 年藝術家朝聖另一條河流的源頭—喜馬拉雅山脈的恒河,其目的是為了一位臨終前的印度教牧師取水,而牧師亦為藝術家的祖父。
然而,在藝術家朝聖回程後,祖父已經失去了所有對舒克拉的記憶,這促使他更深入的、私密地尋找自身,在險峻而崇高的自然荒原中尋找意義的根源。事件發生後,他多次往返這條朝聖的路徑,經常幻想自己成為隱士,過程中他採集了路途的痕跡,包括野花、泥土、石頭,當然還有數張照片。人們很少出現在這些圖像中,因創作核心圍繞在人們的嚮往、渴望和內在世界,正如藝術家所說,風景為「空白畫布」,它可作為人類固有追求中的可能與失敗。
加亞特里.甘珠 (Gayatri Ganju) 在尼爾吉里斯山脈長大,她的作品風格表達了一種她與風景共存並返祖的個人情懷。在瑞士南部駐村六周過後,浮現了《龍與山羊》系列,以一位訪客的身分與韋爾扎斯卡山谷鬱鬱蔥蔥的荒野互動。她許多單色圖像都是在夜間拍攝,使用外部閃光燈和長時間曝光,展覽中的樹木圖像,如從其表面抽取了一層明信片般的美麗,也是大多人們對該地區的投射,亦是上個世紀印度人想像中的田園風光。甘珠具充滿活力和探索性的風格,邀請觀眾一同發覺她對廣闊、強烈、黑暗、美麗和脆弱的景觀認知。就像蘇布拉馬尼安和舒克拉一般,步行這個行為是她創作的核心,她喜怒無常和狂熱的形象反映在風景中,獨處所產生的自相矛盾和不守規矩的控制感反映在這些地景中。「作為一名印度女性,在夜間行走是一種解放」她補充道,「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在這場域中我才是最危險的人。」
雖然自然景觀可以作為我們個人投射和探索的畫布,但它們同樣也具有不斷發展的空間,從社會、社區歷史的居住空間等切面,經歷變形、遷移和邊緣化的網絡,在景觀中以大大小小的方式發揮著作用。索漢.古普塔(Soham Gupta) 的兩個系列《伊甸園》 和 《焦慮》—儘管它們的手法和情感基調截然不同,卻都試圖抓住個人與社會、暴力與疏忽、憤怒與憤世嫉俗之間的挪移,同時也挑戰人物與地方肖像之間過於僵化的區隔。古普塔首先創作了《焦慮》,這個系列中他通過一組堅韌且細膩的照片於夜間中拍攝社會邊緣人物的肖像,聚焦於加爾各答城市中社會的軟肋,並贏得了國際關注。《伊甸園》另一方面則有一種更溫和的觸感,由詩意和虛構的照片描繪了一個被雜草叢生最終由自然吞噬的環境,經破壞後再生的城市景觀。失序和衰變的主題在這兩個系列中占主導地位,它們所喚起力量源於它們以暗示,但未明確說明的被動特性呈現給觀眾。正如古普塔所說:「是什麼感覺能讓一個人感到恐懼?應該是那些沒明確說明的事情,籠罩在神秘之中,且含糊的。」古普塔的照片反映了這種特性,其中景觀不僅僅是一個用於外部反思或推斷的空間,而是一種對抗和令人不安的親密關係—它們似乎化為有形物與我們講述我們自己的故事。
在本次展覽中藝術家通過他們各自的手法,從這些創作量體中審視地景攝影美學的根本系統,這些作品中同時注視且問題化地景攝影美學的定義。正如約翰.伯格(John Berger)曾經描述的英國鄉間,「有時與其說,地景是居民生活的背景,不如說他們是掙扎、成就和意外發生的帷幕。」本次展覽提供了一種觀看帷幕後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