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巧只是精神的载体陈琦

版画艺术的发展进程是令人惊喜的，从平凸凹孔四大印刷方式的版种健全到今日的版种混合并用，从最原始单版单色的木刻到目前几乎所有物质材料的运用，加之各种民族文化的介入，已呈现出多元繁杂而丰富的面貌。加之版画本身所具有的复数性与交流的便利性而使其真正成为了绘画艺术中的“世界语”。
应该说每一个国家或民族的艺术发展轨迹都深受其历史、政治、经济、意识形态以及民族大文化背景甚至外来因素的影响。中国现代版画的发展也是如此，从20世纪30年代鲁迅先生所倡导的新兴木刻运动开始，中国的版画主流便是以密切关注社会现实、揭露社会时弊、深刻而真实的反映现实生活，呐喊出人民的心声而切入社会并为人民大众所接受喜爱。早期的创作版画大多以黑白木刻为主，从作品的形式与风格甚至人物的造型都有明显的模仿痕迹，但内在的激情与真挚情感的表达、朴实无华的制作风格至今仍依旧深深地感染着我们。但在这之后中国的版画似乎作为走在革命最前沿的绘画种类而形成一个固有的传统惯性，其影响久盛不衰并育孕出诸多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版画群落。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过多政治因素的介入也削弱了纯粹艺术意义上的版画发展。尤其到了20世纪80年代，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政治环境的宽松激活了封闭僵化的文化形态使得新一代的青年版画家们对传统产生一种强烈的不满与挣脱欲望，希望打破旧有的版画表现形式，拓展版画的表现内容。在这种强烈的欲望驱使下，中国版画的外在表现形式与内在表现内容在极短的十年间有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这和大量的介绍国外的艺术思想与观念，引进先进的版画技法有着密切的关系，应该说这是一个可喜的发展，也是中国现代版画的一个重要转折阶段。但事物的发展总有正负两个方面，版画毕竟是一项技术、制作要求比较高的画种，因此在拓展版画表现形式与技法上确实有不少人由于过分关注版画技术而忽略了作品的内在精神探求。最为糟糕的是有些版画作者尚无辨别“是非”的能力，以为画面制作精美就是好的版画作品，这就使得一些有着深厚艺术造诣的老一代版画家们有了一种深深的忧虑：“过分强调版画的工艺性会毁了版画艺术，会使版画艺术走入歧途。”这种忧虑当然有一定的道理，任何事物在发展过程中，都有可能因诸多因素变异而导致逆常的发展。老一代版画家们的使命与责任感令人感动，然而从目前中国版画发展的主流上来看，我个人认为尚不足为虚。因为技法的追求是浅表的而精神追求是深层的，深层的精神追求必会带来外在表现制作技法的开拓与视觉经验的反叛与变化，不能因为这种反叛与变化就加以遏止。因为对传统的反叛事实上也是对传统的继承与发展，求新求异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本能，正是这种本能才使得人类得以进化并从蒙昧初醒走向高级文明。对传统我们应该抱有一种开放融合的态度，在接受传统熏陶的同时，加入现代人的情感与观念也是对传统的再创造！艺术无所谓现代与将来，相较于16世纪的文艺复兴，19世纪的印象派艺术是超前而现代的，然而对于20世纪的今日艺术来说，它们又归结于“古典”范畴。从宇宙的时间发展观来看，艺术永远是古典的，在我们创造一种崭新的现代艺术形式的同时，它已成为过去。因此传统是一条沿着时间坐标向前奔腾的河流，我们在哪个时段存在便是在哪个时代创造传统。为传统所束缚是背离人的创造本能的，一切新兴的艺术观念及形式的产生都是在；日有的所谓传统的土壤里接受清新的空气与阳光并滋生发芽，我们不用恐惧，能日后成为艺术主流的东西必定是符合人性及艺术发展规律的，今天的观念与时尚或许会成为后人的传统脉络！
与此同时我更希望所有做版画的人不要刻意将自己定位在“版画家”这个狭隘概念上。艺术是创造，版画不过是我们表现我们思维的一种方式，一种手段，一种语言。对于一个已确立了鲜明的个人艺术面貌与艺术品格的艺术家来说，如何运用技术表达是他自己的事。因为每一个艺术家都有选择自己的表现方式的权力。当我们在表达自己心中既有的清晰影象或观念时，我们会不自觉的运用自己最擅长的表现方式与表现技巧，诸如画种、材料、技法，画面的结构，特殊的形象符号等等。只有当我们发现自己所掌握的所有方式方法都不足以满足用来表达新的思维及观念时，便会重新去寻找一种新的更高一级的表现方式与手法来实现我们的表达，其中当然包括绘画范畴中的一切因素。除了版画我也经常会选择其他艺术形式的表达工具，就像电脑或是宣纸笔墨，它束缚不了我的灵魂。自古至今，没有人限定版画的路该怎样走，版画的语言应怎样。所有的艺术发展都不是以某个个人的意识或个体局部的条件所决定，它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在这里要牢记的是：我们首先是艺术家然后才是版画家！我们全部的价值在于作品的思想价值含量，而不是版画本身！
因此，对于版画作品及其语言表现的范畴，我们只能定一个较为宽泛的“游戏”规则，以两个最基本的原则特征来鉴定，第一：通过版的介质转印而成；第二是否具有一定的复数性。我认为只要符会这两个原则特征，其余所有的都是版画的本体表现与扩展语言。版画语言及制作技术本身并无高低，精致与粗糙、精工与写意，选用版种的单纯与丰富，运用技法的简达与繁密都是相对的，不同精神内核的作品对版种、制作技术的要求也不尽相同。作品的优秀与否并不取决于表现方式而是艺术家的思维深度及艺术修养厚薄，这是问题最终的关键所在。如果我们单纯从版画制作技术效果去谈论其对版画艺术发展方向的影响，就有可能将一个很学术很专业的问题过于表面简单化了。精致的表象下不一定拥有精致的艺术思想，反之精致的艺术思想有可能通过单纯的直接的或即兴的方式表现出来。制作画面手段的单纯与繁杂有时并不是由作者决定而是依据画面的内在精神而定。
至于制作——完成作品过程中的技术或技巧的运用，不值得破费笔墨去谈，因为那是一个成熟艺术家所必备的基本条件。技巧本身并不具有价值，只有当它被强有力的精神支撑时才显出耀眼的生命光芒。与此同时我们还应该深层次地看到艺术思想的表达与技巧是互为一体不可分割的。说得再绝对些就是：有什么样的艺术思想及思维深度就会有什么样的技巧产生。同一种制作方法因人而异而产生千万种的变化效果，技巧是支笔、是个舞台、是个承载思想的容器，它因承载的思想信息价值而决定其价值。
我一直认为我们在艺术上最大的障碍，最不可逾越、最艰难困苦的不是我们缺乏制作技巧上的“绝活”，而是我们缺乏自己独特的艺术思想和成熟的艺术观念。以中国大的传统文化为依托而产生特有的心理情感体验，接受新兴科技带来的无限思维空间，激发自己的想象与创造才情，是新一代艺术家所必备的基本素质。历史给予每一代人的机遇、课题与责任是不尽相同的4我们不能用同一种思维方式来解释并创造历史的每一个片段，而应顺应历史的发展来调整自己。艺术家个体的情结及表现是重要的，然而关注历史、民族、人类大文化的深层次发展及现实社会的形态是最重要的。个体的情结如果不和上述的因素相融合就不可能得到提高与升华，就永远不可能超越自我狭隘的蛹穴。（图为陈琦所作《1987年冬》，木刻，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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