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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晓君,一个完美主义者的自我和解

        作者:许静2021-11-26 08:51:58 来源:中国艺术报

            完美主义

            羊晓君给自己规定每天必须走6000步,所以不管天气如何他都会坚持去富春江边走路;他的皮鞋总是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在随身携带的眼镜盒里,他会固定放一副高度近视眼镜以及3支斑马牌粗头黑色水笔。就连他的表情,似乎也像被预先设定好一样——他很少会显露出激动、失望或者生气的表情,脸上永远波澜不惊,似乎可以完全融入身后平静的富春江景。

            书法家羊晓君今年58岁,是中国书法家协会隶书专业委员会委员,杭州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他的个头比普通人要矮小一些,而且现在,他的视力状况十分糟糕:右眼已经完全失明,左眼只剩下小部分视力。就算是看距离一米以内的东西,也只有些影影绰绰的轮廓。

            在并不富裕的上世纪80年代,为了完成自己在书法上的追求,他把自己工资的很大一部分都投入于书法,花钱看展览,遍访名师,买纸买笔。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他都在尽力创造完美。在书法领域,他拥有令人羡慕的完美履历: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创作奖、“全国第三届楹联书法大展”金奖、第四届中国书法篆刻电视大赛一等奖、第四届“鲁迅文艺奖”优秀成果奖等各类奖项50余项。作品入展第八届“全国书法篆刻展”、第三届和第七届“中青年书法篆刻家作品展”和首届“全国‘三名工程’书法展五十位名家展”等多个书法大展。多幅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台北孙中山纪念馆、浙江美术馆等多家美术馆、博物馆和联合国总部、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等机构收藏。

            在他任职富阳文联副主席的几年中,富阳成为杭州地区首个“中国书法之乡”,创建了35个富阳书法村和两个浙江书法村,以及两个杭州书法村和一个书法街道。2013年,富阳区政府还联合中国书法家协会,共同举办了首届“孙过庭奖”全国行草书大展。

            “我既是搞创作的书法家,也是书法普及工作者。我的目标与职责,就是要把富阳的书法以及其他创作的实力提上去。让书法改变村风民貌,让富阳的作者走向全国。”羊晓君说,“我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如果别人能做到七分,我就要做到九分。”

            杭州富阳区文联原主席曹玮玲认识羊晓君20多年,她形容羊晓君是个极度“认真”的人,只要是由他负责的事情,每个细节他都会考虑周全。她还记得那时他们经常会因为诸如书法集上的字用什么字体之类小事而讨论。不过,这种完美主义多少也会“忽略”掉一些东西。在家里,他的时间也是经过计算的,他不会浪费时间在自己认为无效的事情上。两个女儿虽然学习书法,但是他坚信“自己的女儿教不好”,所以把她们都送到别处学习。大女儿羊田青记得父亲唯一一次表扬自己,是她在初中的时候写了一幅《兰亭序》。“他看到了之后就问我,这是印的还是自己写的,我说是自己写的,他才说了一句,写得不错。”

            “不完美”的他

            羊晓君的书法工作室在富春江边的住宅楼,第十一层。这是一间明亮的房间,进门就是四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阳光可以毫无遮挡地从外面照射进来。他通常会在午睡起来光线最充足的时候写字,一两个小时之后眼睛的状态就开始下降了。

            他在自己的平板电脑里下载了高清字帖,临帖的时候需要把每个字都放到最大。他的作品基本都是大尺寸,写大字的时候勉强能看清轮廓,但是落款小字则更多需要依赖多年训练积累的经验和手感。有的时候,他会在落款处写上“羊晓君病目”。

            羊晓君的眼睛在2005年发生玻璃体出血,造成视网膜剥离。当时他正在合肥出差,为富阳即将开展的书法活动借鉴经验。“一开始觉得眼睛里有虫子在飞,后来感觉到像下雨一样,不断有水往下滴。”由于行程紧张,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只是疲劳所致。当天晚上他回到富阳,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睁眼,发现已经看不见了。

            经过几个月的保守治疗后,医生告诉他,他的情况依然糟糕,“医生告诉我,玻璃体出血没有被及时吸收,有一半的视网膜都已经黑了,现在只剩下了下面一点点。”回忆起当时的情况,羊晓君的脸上很平静。

            手术之后,他的眼睛里被打上硅油,需要在一年之后再做手术把硅油去掉。在这一年当中,他必须每天都趴着睡觉。为此,他专门定做了一张类似于美容院的按摩床,头部的位置有一个洞,俯卧的时候正好可以把脸部套进去。

            开始时他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睡不着,“睡不着就听收音机。后来习惯了,趴着自然就睡着了。”听收音机是羊晓君多年以来的习惯,他尤其喜欢富阳电台的“话说天下”栏目,那里可以听到古今天下的很多故事。

            然而,厄运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就在距离视网膜剥离不到一年,2006年羊晓君又突发蛛网膜下腔出血。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疾病,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患者可能在24小时候之内死亡,而两周之内再出血的死亡率也高达百分之五十左右。

            曹玮玲和几个同事去医院看他的时候,羊晓君正趴在病床上。得知他们的到来,他对他们说,“你们不用来看,我在这里住几天就回去了。”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几乎所有人回忆起那个时候的羊晓君,都会提到“坚强”二字。

            寿毅是羊晓君几十年的朋友,但羊晓君也几乎从没和他提起过任何身体上的痛苦。可他知道“那是一般人忍受不了的痛苦”。他记得那段时间因为天天趴着,羊晓君整张脸都是肿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很难受。”

            寿毅曾陪羊晓君去各地看眼科专家,上海、北京、香港,但几乎所有专家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是不可逆的视神经萎缩,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他们去香港的时候正好是初夏,五六月的香港,已经开始燥热起来。寿毅记得,从医院出来后羊晓君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快到住处时才听他说:“既然这样,那就面对现实。”他仿佛比所有人都已经更早地接受了这件事。

            接连经历了人生几次灾难,但是他身上的“完美主义”并没有退却,他甚至比以前更加拼命,不知疲倦地写字、工作、开会,筹办展览。

            女儿有时会劝他,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在她看来,父亲似乎“过于坚强”了。“他会冠冕堂皇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我和妹妹一眼就能看出来。”羊田青说,“其实心里面他总是会很焦虑,对未来,对任何不确定的事,连明天的事情都很焦虑。我猜他可能是因为眼睛不好,所以总想要把每一分钟都过得充实。”

            在一次电视采访中,羊晓君说:“我很明白自己,未来几年内很可能会完全看不见。”不确定的未来,让他迫切想要给自己寻找一份价值,而这份价值就是用自己的经历尽可能多地去帮助更多的人。多年前,富阳当地有个喜爱书法的孩子不幸患上重型地中海贫血,羊晓君得知后马上找到了这个孩子,免费教他写字,还为他写了“登云阁”的牌匾。

            他的经历本身就是具有说服力的,因为他从来不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除了视网膜剥离、蛛网膜下腔出血两次重疾之外,1985年他因为一次意外而导致脊柱压缩骨折,1995年又因为胆囊息肉做了手术,几乎每隔十年一次大病,让他窥见了命运的无常,但即使如此他也从未放弃过书法。他没有被这所谓的“命运”所掌控,反而选择走出了自己的道路。而他希望,书法能成为更多人面对残酷生活的生命之光。

            攀登

            2010年,时任富阳市委书记的姜军在得知他有办展览的想法后,非常支持他。但是当时羊晓君的身体状况并不好,稍微一吃力就会头痛。很多人都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都劝他先把身体养好再说。但他觉得自己等不了了,他说,“有些事情60岁以后就做不了了,身体不允许,眼睛也不允许。”

            经过两年的筹备, 2012年8月22日,羊晓君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家在富春山——羊晓君隶书展”。在展览开始前的几天,北京王府井大街上就挂出了七八米高的巨幅广告,上面写着这次展览的主要内容:富春山水。

            由于个子矮小,初中毕业后父亲就安排了羊晓君去当地一家制帘厂做学徒。这家制帘厂位于富春江南畔的灵桥镇,后来这里被誉为富阳书画界的“黄埔军校”,出了许多的花鸟画家。羊晓君跟着那里的师傅学花鸟画,他在屏风上画梅兰竹菊,一星期大概能挣四块二毛钱。这在当时也是不错的收入,可是几年之后他却对父亲说,他不想再继续画画了,他要写书法,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他不仅仅是想要赚到钱,他想要追求更多的东西。”寿毅说。

            上世纪80年代,羊晓君立志投身于书法,积极参与各种全国性大展奖赛,并且多次获奖,于是在书坛开始崭露头角。

            学书期间,他从未间断过寻师访友。他去北京拜访过启功先生,去杭州请教朱关田先生……只要是他认为写字好的老师,他就会想方设法找到他们,把自己的作品拿去给老师看。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是,他曾经在一个雪夜来到苏州大学,在学校门口等了整整一夜,只为求教华人德先生。后来,华老在为《羊晓君书法作品选》所写的序言中也提到了这件事,他写道:“彼本农家子,读书不多,未必知张子房夜候圯桥、杨龟山立雪程门,而精诚若此,我又何德何能,怎可相拒乎!”

            他还曾去台州杜桥拜访书法家金吕夏。台州距离富阳300多公里,但在上世纪80年代交通十分不便。羊晓君前一天下午从富阳出发,先坐公交车到杭州,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再从杭州清泰门坐长途车去台州。到达台州临海的汽车站时已经晚上八点,他买下最后一张去杜桥的车票。他记得,“那天车子一直在一条盘山公路上开。特别高的一座山,后来我知道了,这里拍摄过电影《奇袭白虎团》。”

            金吕夏先生看见慕名而来的羊晓君特别客气,留他在家里过夜。在金老师屋子里,他看见了许多书法作品,“那些都是我听说过名字的书法大家的作品,我当时就很羡慕。”那天晚上,他几乎整夜没有合眼,新的念头在他心里蠢蠢欲动。

            不久之后他去了北京,他必须去那里看一次全国最高规格的展览。他从杭州坐火车出发,几乎在硬座的座位底下“躺”了32个小时到达北京。为了省钱,他住在招待所五块钱一晚的地下室。“七八个人一间,一进去就是一股霉味,床单都是潮的。”他一共去了四五天,天天都往美术馆跑,在那里一看就是一整天,饿了就买两个面包吃。回去的时候,他给母亲买回一双老北京布鞋,母亲这才知道他去过北京了。

            由于视力原因,羊晓君创作的几乎都是巨幅作品。其中一幅《黄庭坚〈登快阁〉》,由两张丈二宣纸拼接而成。作品尺寸长360厘米、宽287厘米,相当于一个标准斯诺克台球桌大小。

            在创作这幅作品时,光是找创作场地,他就费劲了周折。因为自身条件所限,纸张放在桌子上,他的手够不着应该写的位置;但是放在地上眼睛又看不清格子的痕迹。后来他回到农村老家,在老家宅院的地面上进行创作。时值盛夏,每天都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温。羊晓君顶着烈日写字,每天都热得汗流浃背。但是他坚持写了一张又一张,一遍又一遍,这样整整写了3天。

            由于老家宅院的地面不平整,他仍然对作品效果很不满意。最后,他在富春江边找到了一间会议室才得以完成作品创作。

            “在精神上面给他们一个震撼”

            在这之后,他又先后在台北、纽约、杭州举办展览。很多看过羊晓君展览的人都会用“震撼”来形容他的作品。他在台北孙中山纪念馆的展览中,一幅“望”字作品, 1.5米见方,是他用两只毛笔捆在一起写的;在纽约联合国总部的展览上,一幅“中国梦,富阳美”的作品,高5米、宽1米。他还曾写过一件20多米的长卷《富春山居图合璧赋》赠予作家麦家,这幅作品他花了整整10天时间,不仅是他写过最大的一件作品,而且在这幅作品中,字的结构与用笔都跳出了本来的圈子,笔画没有了雕琢的痕迹,平和中显出大气。

            羊晓君的隶书沿袭了汉碑古朴厚重的审美基调,加之魏碑的雄强之势,形成自己遒劲苍涩的用笔特点。他的笔画以简洁为主,没有过多的提按起伏,起笔蚕头,含而不露;收笔则收于自然,隶书中“雁尾”特征,在他笔下变得异常含蓄。他行笔沉稳,多使用“逆势”“涩进”的用笔方法,在毛笔与纸张的摩擦过程中,使得线条更加厚重雄沉。

            此外,羊晓君又从汉碑中脱化出来。他选择以《石鼓文》一类篆书作为日课,从篆书的中锋用笔和特有结构去补益隶书,使其隶书用笔更为圆润,结字更为宽宏;同时他旁涉简牍,加强了笔画的书写意味。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先生评价羊晓君的隶书“雍容华贵,劲拔天真,自然高古,浑朴大气”。

            华人德则评价羊晓君的字,“其大字结构歙张,行笔厚重,以魄力胜;小字点画疏瘦,章法空灵,以萧散胜”。

            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朱关田先生也指出,羊晓君“初习汉隶,以《张迁》得力特多,后临唐碑、写魏志,旁涉简牍,远追魏晋,修炼高古静朴之精神,陶铸清劲空灵风骨,头角峥嵘,斐斐然素华已可嘉”。

            羊晓君一直坚持认为,作品的形式与内容不能分开,书法作品中的“表情达意”才是最重要的。在他的随笔《创作笔谈》中,他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他写道,“不能出现孤芳自赏、喃喃自语等让人看不懂的所谓书法艺术作品。创作者必须将表达内容内化于心、外化于形,实现以优秀的作品塑造人鼓舞人的目的来引领社会风尚,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在纽约联合国总部的展览中,羊晓君写了一幅“芋头”的作品。“我的作品选材,总是首先从身边可触可感、印象深刻的事物开始,譬如芋头。”羊晓君说,“在那些艰难年岁,是芋头点燃不少江畔人家的炊烟,帮助许多人度过难挨时日。在我看来,芋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食,那一份扑鼻的浓香和滋润,永远停留在我的齿缝,挥之不去,正因为这样,我写芋头会千次不厌。”

            当苦难的经历投射于黑白线条,磅礴的生命之气汇入笔端,原始的生命之气在与苦难的交战之中,便产生了史诗般的壮观。

            和解

            有时候他还没上班,办公室门口就已经有人拿着写好的字在等候了。看见羊晓君,他们会恭敬地喊一声“羊老师”。他们之中有些是远道而来的书法爱好者,有些则是当地的农民。无论他们的身份如何,羊晓君都会一视同仁地对他们的书法进行指导。他曾经在富阳老城教孩子们写字,不仅不收一分钱,还贴钱给他们买纸墨。

            “曾经有个西部地区的贫困学生想要学书法,他给羊老师寄过来自己省吃俭用存起来的几十块钱。羊老师把钱都退回去,还给他写了一幅鼓励的字寄过去。”寿毅说。

            他常跟别人说,他自己就是一路受到别人帮助走过来的,所以帮助别人也是回馈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虽然个人工作、生活困难重重,但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帮助别人是自己应该做的,没什么了不起的。”羊晓君说,“只要身体允许,只要人民需要,我就会继续做文艺惠民的工作,就会继续写下去。”

            在一次书法展览上,羊晓君站在人群之外,但还是有很多人设法走过去和他打招呼或是交谈,并向他表示尊敬。一位女士上前把自己的作品拿给他看,羊晓君很客气,他委婉指出作品中的不足之处,并提醒她,真的要学书法,就一定要认真。认真,这也是他做人的准则之一。

            2019年5月,羊晓君被评选为全国自强模范。媒体介绍他的头衔就都成了“身残志坚的书法家”。此后,“奋斗”“自强”“残疾”成了长久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多年来羊晓君从未间断过帮助全国各地的残疾人与困难家庭。早在2008年,他就曾向中国特奥会捐赠了50余件作品,被中国特奥会授予“特奥爱心专员”。

            现在,羊晓君仍然坚持天天写字,但是他允许自己“放松”一些了。他不再那么计较于单个字或是某个具体点画,而是着眼于作品整体的自然和谐。在雄强的主基调下,外貌更趋平和,他的作品也由此进入了自我意识更加明显的自由的表达阶段。

            不写字的时候,他常常会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富春江水。“看着富春江的时候,就觉得心胸宽阔了。 ”羊晓君说,“跑了很多地方,觉得富阳还是最好的。有幸生在富阳,真的要珍惜。”

            富春江水很清澈,江岸边层峦叠嶂,在薄薄的晨雾中只隐成了淡淡的水墨背景;不远处的沙渚上,飞过一两只白色的水鸟,它们拍打翅膀悠闲地在水面上滑过。这里,就是黄公望笔下的“富春山居图”,是郁达夫笔下“碧桃三月花似锦,来往春江有钓船”的家乡。

            “富春江两岸的树叶,哪怕是小小的一片树叶,就是一种风景。一到春天,新长出来的树叶,真的好看。”羊晓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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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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